我們都是「春麗」

殷穎

前幾年，日本有一匹廣受寵愛的賽馬「明星」，名叫「春麗」。這匹馬，在六年多的服役期間，有113場的連敗紀錄，令人為之嘆息。但這匹馬不屈不撓，絲毫不以殿後、賽輸為意；牠漸漸贏得了人們的尊敬、支持、寵愛，成為社會大眾關注的焦點。由於近年日本嚴重不景氣，人們感受到生活的困頓與頹喪，卻因「春麗」這匹賽馬而受到了很大的鼓舞、感動、撫慰，牠也因而大大受寵。按說，賽馬應以出賽的第一名最出風頭；但第一名只有一匹，而落後者卻有許多。在一個社會的成員裡，也只有極少數幾位頭角崢嶸的領袖與傑出的人士，大多數都默默無聞。通常，這些不為人注意的平凡角色為數最多，也最普遍。這類人多半屬於「春麗」型。因此，大家便對這匹殿後的賽馬寄予同情與厚愛，對於參賽冠軍反倒不去留意了。

耶穌在按才幹受責任的比喻中講到：「天國又好比一個人要往外國去，就叫了僕人來，把他的家業交給他們；按着各人的才幹，給他們銀子：一個給了五千，一個給了二千，一個給了一千，就往外國去了。那領五千的，隨即拿去做買賣，另外賺了五千。那領二千的，也照樣另賺了二千。但那領一千的，去掘開地，把主人的銀子埋藏了。過了許久，那些僕人的主人來了，和他們算賬。那領五千銀子的，又帶着那另外的五千來，說：主阿，你交給我五千銀子。請看，我又賺了五千。主人說：好，你這又良善又忠心的僕人，你在不多的事上有忠心，我要把許多事派你管理；可以進來享受你主人的快樂。那領二千的也來，說：主阿，你交給我二千銀子。請看，我又賺了二千。主人說：好，你這又良善又忠心的僕人，你在不多的事上有忠心，我要把許多事派你管理；可以進來享受你主人的快樂。那領一千的也來，說：主阿，我知道你是忍心的人，沒有種的地方要收割，沒有散的地方要聚斂；我就害怕，去把你的一千銀子埋藏在地裏。請看，你的原銀子在這裏。主人回答說：你這又惡又懶的僕人，你既知道我沒有種的地方要收割，沒有散的地方要聚斂；就當把我的銀子放給兌換銀錢的人，到我來的時候，可以連本帶利收回。奪過他這一千來，給那有一萬的。因為凡有的，還要加給他，叫他有餘；沒有的，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。把這無用的僕人丟在外面黑暗裏，在那裏必要哀哭切齒了。」（馬太福音第二十五章十四至三十節）

許多人都憤世嫉俗，認為上天不公：為何有人生而天資聰穎，自己卻生性愚鈍？但人所謂的「不公」，基督在這裡充分地予以表明：家主交付三個人的資金，是按各人的才幹，並無偏倚。而最後在結賬時，家主對前二者，分別賺了五千及二千的人，予以同等待遇：「可以進來享受你主人的快樂」。如果握有一千銀子的人也盡上了自己的本分，另賺了一千，其結果也必相同。家主並未按各人賺取的多少，而有不同等級的獎賞。因天資(才幹)非取決於各人，乃生而有之。人只要盡了自己的本分，最後均可「進來享受主人的快樂」。但那得到一千銀子的人，自暴自棄，將手中的資金埋於地下，等於虛擲。不但未獲得獎賞，反遭處罰，應為公平合理。

現在再回頭來看這三人的情況：那擁有五千者，應為先知先覺，在眾人中鶴立雞群。就是孔子所謂的「生而知之」者，這在眾人中為極少數，多半為頂尖的科學家、發明家、具睿智的大政治家、或為不世出的大藝術家等。其次焉者，為中等資質的後知後覺，亦即孔子所謂的「學而知之」的人；這等人比較多，如工程師、醫師、或教師等人，但仍屬少數。而第三種手中只能掌握一千銀子的人，則為芸芸眾生；即「不知不覺」者，與孔子所謂的「困而知之」者。此種人到處皆是，在競賽時多半殿後，只能敬陪末座；而這就是「春麗」的景況。

綜觀以上的三種人：第一類是天縱之英才，在千萬人中還不一定能出現一、兩個；第二類人，則多半受過良好的教育，加上自己的努力，才能獲得成就，非僥倖可致。但第三種人，往往都會自暴自棄，以為自己天生無用，自認為即使努力亦機會渺茫，便將自己手上的一點資本埋沒或棄置了。這正是遭家主斥為「無用」的僕人。是他自己走上了悲慘的命運。

「春麗」這匹馬，當然不是千里馬；千里馬要跑在前頭，在競賽中只能得第一名，是許多馬匹中的佼佼者。「春麗」望之不可及，也永遠跑不到第一；但「春麗」卻努力不懈，不但每場競賽都參與，而且跑完全程，並不氣餒。牠昂首向前，百折不撓，不輕易放棄出賽的權利；是這種堅持的精神，感動了觀賽的群眾。按說贏得大家注意力的，通常應為獲勝的千里寶馬；事實卻剛剛相反，這匹老跑最後一名的「春麗」，反而獲得眾人的肯定，成為異數。原來，「輸」也是人生中的一種常態。

「春麗」能獲得大眾瘋狂的寵愛，並非因牠為一匹劣駒，永遠殿後，而是因為牠永遠想贏，且雖敗不餒的精神所致。牠的境況，正是大多數人的寫照：在眾馬中是屬於第三種類的一群，一匹最平常的牲口。由於先天能力所限，永遠無法超越其他馬匹，無法跑得更快；但牠卻堅持要跑，且每賽必跑完全程，故能創造出自己的成績。

世上有許多馬，而千里駒只有少數，但這些普普通通的馬，卻各有用途；無論在載重、馳遠等功業上，都不會比千里駒遜色。而且這類的馬，才是育馬業者最重要的資產，能為馬主人立下功勞。

今天世界上留下來的七大奇蹟，都是第三種人用一磚一瓦胼手胝足建造出來的。設若沒有藍領階級（第三種人）的努力，那有這些宏偉美麗的建築，與今天許多現代化的電子產品可用。因為世界上有了藍領階級的第三種人，那些金領（第一類人）與白領（第二類人）的理想才可以實現；否則，這些金領與白領的菁英們，便只能手握他們的計劃與藍圖，而悵望雲天了。第三類人不但是實踐的製造者，也是實際的使用者；有了他們，人類才會有各種豐富的文化活動。少了他們，這個世界便會蒼白而貧乏；他們才是代表世界的聲音與顏色。

「春麗」告訴我們，人不應自卑，不必自視甚低；天生我才必有用。球場上如沒有眾多的觀賽者，競賽便無意義。各種演出的場合，如缺少了聽(觀)眾，表演者還能演出嗎？一本小說或詩集，若沒有讀者，作品還有意義嗎？其實，世上最不能缺少的，正是「春麗」。

世上的各個種族中，這三種人的分佈也很平衡，都各有奇才異能之士。其中雖然神的選民以色列人中的金領人才較多，這是因為神要揀選他們擔負救世的大任。即使在猶太人中，也以第三類人為最多。所以我認為神在當初創造的第一個人亞當，便應為第三類人；因當時並不需要奇才異能的發明家，人只要忠實地去服從神的命令，便能愉快的在伊甸園中生活。因此，神要亞當「生養眾多遍滿地面」（創一：28）的也正是第三類人，就是「春麗」型的人。

競賽所推出的，本是一個完整的團隊；正因其中產生了殿後的排名，才會突顯出優勝者出類拔萃。但排名無論優先、殿後，都有其功能，因為是一個整體性的演出。而在整個演出中，所參與的聽（觀）眾與閱讀群，絕大多數都為第三類人。他們的重要性，絕不容忽視；因為如沒有他們的鼓掌聲、喝采聲、加油聲，所有活動都會黯然失色，且毫無意義。所以，無論在競技場、表演場或看不見的讀者群中，若缺少了第三類人的積極參與，第一與第二類人的才華都沒機會施展、炫耀。因此，第三類人才是團隊中不可或缺的寶貝。神的創造與配套規劃，顯然既公平又完美。

我們多半都是「春麗」。我們都應安於個人的現狀，滿足於自己所獲得的恩賜。不要將自己這寶貴的一千資產埋藏了；因為它也是十分重要的恩賜，甚至比前二者更加珍貴。（按春麗於1998.11.17~2004.09在日本高知縣賽馬場服役。在其參與競賽的過程中，春麗曾得過四次第二名，六次第三名。沒有一次第一。牠的故事在2005年拍成電影。不考慮勝負，只要盡力去做，也會得到讚賞。）

是的，我們都是「春麗」，我們都應跑完全程。能跑完我們的全程，便是勝利。到時候，主人會對「春麗」說：「好，你這又良善又忠心的僕人，你在不多的事上有忠心，我要把許多事派你管理；可以進來享受你主人的快樂。」